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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一
張玄之、顧敷,一個是顧和的孫子,一個是外孫。兩人小時候都很聰明伶俐。顧和同樣賞識,但常常說顧敷較優,好像近於偏愛,張玄之頗為不滿。其時,張玄之九歲,顧敷七歲。顧和攜帶他們逛佛寺,見到如來佛圓寂像。弟子中有流淚的,有不流淚的。顧和因此問兩個小孫子(這是為什麼)?玄之說:「受到佛祖親近的就流淚,不受到親近的就不流淚。」敷說:「不然!應當是忘情的所以不流淚,未能忘情的所以流淚。」

五十二
康法暢走訪庾太尉,手中握著的塵尾非常精緻。庾公說:「這樣好的東西,怎麼能長期保留住?」法暢說:「廉潔的人不會向我乞求,貪得無厭的人我不會給他,所以能保留在手罷了。」

五十三
庾翼做荊州刺史,把一柄羽扇獻給晉武帝(按:疑為成帝之誤),武帝懷疑是用過的東西。侍中劉劭對武帝說:「柏梁台那樣高聳入雲的傑構,首先登上去的是建築工匠;管絃樂那樣動人的繁奏,最初聽到的是伯夔、鍾期。 庾稚恭奉獻這羽扇,是因為它美好,並非因為它是新製成的。」庾公後來聽說這件事,說:「劉劭這個人,應該常常留在皇帝身邊。」

五十四
何充去世後,朝廷宣召褚裒入都。褚抵達石頭城,王濛、劉惔一同去拜訪。褚公說:「真長,教我怎樣做才是?」真長用眼睛望著王濛說:「這位先生能說。」褚回過頭用眼盯著王濛,王說:「國家大事自有周公。」(意思是說:可以把大政交付會稽王。會稽王司馬昱是晉元帝之子,故以「周公」稱之。)

五十五
桓溫北伐,經過金城,見到自己做琅邪內史時所種的柳樹,都已長成十圍之粗,很有感慨地說:「樹尚且這樣,人又怎能禁受得住歲月的銷磨呢!」用手攀著柳枝,不覺流下了眼淚。

五十六
簡文帝未登位前做撫軍時,曾經和桓溫一道入朝,互相推讓走在前面,最後桓溫不得已先走,因而說:「伯也執殳,為王煎驅。」(語出《詩經·衛風·伯兮》)簡文接著說:「所謂無小無大,從公於邁。」(見本篇第四十九條)

五十七
顧悅與簡文帝同年生,但頭髮早白,簡文帝說:「你為什麼頭髮先白了?」顧悅說:「(我)好比蒲柳弱質,一到秋天就凋落;只有堅貞的松柏,經過風霜,才更顯得茂盛。」

五十八
桓溫(伐蜀)進入三峽時,見兩岸絕壁,高懸天空,江水奔流,波濤滾滾,不覺歎息說:「既然做了忠臣,就不得再做孝子,怎麼樣呢?」

五十九
最初,熒惑(火星),進入太微,(按:古人以為太微是天子庭,熒惑犯太微,對皇帝不利。)不久,桓溫廢皇帝為海西公。簡文帝即位,熒惑又入太微,簡文帝很討厭這件事。當時,(桓溫的親信)郗超做中書侍郎,在朝值班,簡文召見他,對他說:「天命長短如何,本來不必考慮,不過,(依你看)大政還會發生不久前的事情嗎?」郗超說:「桓大司馬正要對外鞏固邊疆,對內安定全國,一定不會有陛下憂慮的這種事發生。臣可用全家百口,為皇帝保證。」於是,簡文帝吟了庾仲初兩句詩:「志士痛朝危,忠臣哀主 辱。」聲調非常淒慘。郗超請假回浙東,簡文帝說:「請向令尊致意,國家的事情,弄到這個地步,總由於我不能採取正當途徑進行匡復,防患於未然。除了深深抱愧外,(種種心事)語官怎麼能表達!」說到這裡,因而眼淚沾濕了衣襟。

六十
簡文帝坐在暗室中,召見桓溫。桓溫進入室內,問皇上在哪裡。簡文帝說:「某在斯。」當時的人都認為這句答辭挺好。(按:簡文不說「我在這裡」,卻引用《論語》中一句現成的話,意思完全一樣,極為得體,所以受到稱讚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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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一
簡文帝走進華林園,環顧左右的人說:「令人心領神會的地方,不一定要(距離城市)很遠很遠。只要是樹木蔭深,泉水潺湲,便自然有置身在濠、濮之間的逸情雅興,覺得鳴禽、走獸、游魚、飛鳥,自來親近人。」

六十二
謝安對王羲之說:「人到中年,不免傷於哀樂。每次與親戚朋友別離時,常常幾天不好過。」王說:「晚年光景,自然如此。正需要絲竹管弦,娛情養性,排遣胸懷。不過,常擔心晚輩發覺,破壞人的樂趣。」

六十三
支道林餵養了幾匹馬,有人說:「和尚餵馬,似乎與風度不太相稱。」支公說,「貧道我所看重的是馬匹飛揚的神態和那高大英俊的體魄。」

六十四
劉惔與桓溫同去聽人講《禮記》,桓溫說:「間或有說到內心深處的地方,便覺得距玄妙之門並不太遠。」劉惔說:「還沒有達到最高境界,只不過是金華殿上(說給皇帝聽的)那一套老生常談而已。」

六十五
羊秉做過撫軍參軍,早年去世,有很好的名聲。夏侯孝若寫過一篇《羊秉敘》,備加讚揚,且表示深深的悼念。羊權做黃門侍郎,有一天侍立簡文帝座側,簡文帝問道:「讀了夏侯湛的《羊秉敘》,非常想念其人。不知他是你的什麼人?有不有後代?」羊權流著眼淚答道:「他是我去世的伯父,向來負重名,但沒有後代。雖然名字傳播到天子的耳裡,然而後嗣卻絕於聖世。」簡文帝聽後,不停地歎息。

六十六
王濛、劉惔分手後再次見面,王向劉說:「你更加長進了。」劉答道:「這好比天之自高罷了!」(按:「若天之自高」語出《莊子·田子方》篇。全文是:「至人之於德也,不修而物不能離焉,若天之自高,地之自厚,日月之自明,夫何修焉?」意思是說:雖有長進,並非得之於修養)。

六十七
劉惔說:「人們想像王荊產(如何)好,與想像高大的松樹下必然有清風一樣。」(意思是:以為出身名門,就一定好。不無微辭。)

六十八
王仲祖聽不懂蠻語,說:「倘若介葛盧來朝,必然懂得這些話。」(按:介葛盧,春秋時人,能知獸語。王濛這話,有歧視少數民族語言之意。)

六十九
劉真長做丹陽尹,許玄度離開建康到丹陽,住在劉處。室內各物,煥然一新,並且美麗可觀。飲食也豐盛甜美。許玄度說:「如果能長此保有這個位置,比隱居東山強多了。」劉真長說:「你倘若相信吉凶禍福,皆在人為,那麼我怎能不保住這個位置?」當時王羲之在座,便說:「巢父、許由遇見稷與契,決不會說出這樣的話。」許與劉二人對王所說,感到慚愧。

七十
王羲之與謝安同上冶城,謝悠閒自在,想得十分遙遠,大有超脫世俗的志願。王對謝說:「大禹辛勤為國,手腳都長起了厚繭;周文王從早到晚,連吃飯都不空。如今遭逢喪亂,遍地都是戰壘,應當人人奮力報效國家。可是,(目前)清談玄虛,荒廢公務,文章浮華,妨害要事。恐怕不是當今所應當做的。」謝安回答說:「秦皇重用商鞅(那一套),(後果是)不到兩代就亡國。這難道也是清談帶來的禍患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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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十一
謝安在寒冷下雪的日子,舉行家宴。與兒女們議論文學方面的事情。一會兒,雪下得更猛了。謝公高興地說:「白雪紛紛何所似?」他哥哥的兒子胡兒接著說:「撒鹽空中差可擬。」哥哥的女兒說:「未若柳絮因風起。」謝公歡喜得大笑起來。這個侄女就是他長兄無奕的女兒.左將軍王凝之的妻子(謝道韞)。

七十二
坦之要伏玄度與習鑿齒分別論列青州及楚國歷代著名人物,他們寫出後,拿給韓康伯看。康伯看了,未說一句話。王坦之說:「你什麼緣故不發言?」韓康伯說:「無可無不可。」(按:最末一句出《論語·微子》篇)

七十三
劉惔說:「(每值)清風明月(的良夜),常常想念玄度。」(按:許詢字玄度,善清談。)

七十四
荀羨在京口(今鎮江)登北固山,望著大海說:「雖然見不到(蓬萊、方丈、瀛洲)三神山,卻使人有凌雲的遐想。倘若是秦始皇、漢武帝,必然會撩起農裳,雙足伸進水裡(迫不及待地去尋不死之藥)。」

七十五
謝安說:「聖賢與一般人的距離,也是很近的。」他的子侄們都不相信這句話。謝安歎著氣說:「如果是郗超聽了我這句話,斷不至於認為渺茫無邊。」

七十六
支遁愛好鶴鳥,住在剡東□山時,有人送了他一對小鶴。過了一些時候,小鶴的翅膀長成了,時時要起飛。支遁捨不得讓它飛去,就把鶴的羽根弄殘。鶴伸開翅膀,再也不能飛起。於是回過頭去望著翅膀,便低下了頭,顯得很懊喪。支公說:「既然具有衝霄的雄姿,為什麼情願作別人耳目觀賞的玩物!」經過一段時期馴養,讓鶴的羽根長成後,任其飛去。

七十七
謝萬經過曲阿後湖,問隨從說:「這是什麼水?」答說:「曲阿湖。」謝萬說:「(既名曲阿,)本應當讓泉水注入,停蓄其中,不往外流。」

七十八
武帝每次賞給山濤的物品都很少,太傅謝安就這件事問子弟,謝玄答道:「想必是領受的人希望不在多,所以賞給他的人就忘記了賜的太少。」

七十九
謝胡兒對庾道季說:「有些朋友夜間會來找你清談,可以把戰壘加固。」庾說:「如果文度來,我用一支人馬對付他就夠了,康伯來,當破釜沉舟(決 一死戰)。」

八十
李弘度時常悲歎命運不濟,揚州刺史殷浩知道他家境貧寒,問道:「您能屈就百里之縣令否?」李弘度回答說:「《北門》之歎,早已上達清聽。如今就像無路可走的野猿投奔樹林,哪裡還談得上擇木而棲?」於是授為剡縣令。(按:《詩·邶風》有《北門》篇云:「出自北門,憂心殷殷。終窶且貧,莫知我艱。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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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一
王胡之到吳興印渚觀看時,讚歎說:「不但使人胸襟開朗,而且覺得日月分外光明。」

八十二
謝萬被任命為豫章都督,接到命令後準備先赴都城,然後上任。連日來餞行的人多,身體感到疲勞。這時,高侍中嵩前往相見,直截了當地坐下就問:「你奉命主管大州,應該好好治理西邊藩屬。你打算怎樣去治政呢?」謝萬略為講了一下意思,高嵩接著就分析形勢,提出方略,大約陳述了幾百句之多。謝萬撐起精神坐著聽。高告辭後,謝追想他所說的,自言自語地說:「阿酃原本稍有才具。」其實,謝萬已經疲倦,由於高嵩的言談,才得陪坐到最後。

八十三
袁宏被任命為安南將軍、廣州刺史謝奉的司馬。都城一些朋友,送他到瀨鄉。分手時,袁感到淒涼、悵惘,歎著氣說:「江山寥落,居然有萬里之勢。」

八十四
孫綽在《遂初賦》脫稿後,就在畎川築起幾間房屋居住,自雲已經知道知足不辱、知止不殆的本分。在齋室前種了一顆小松,時常親手鬆土、澆水。鄰居高柔對他說:「小松雖然長得青青地逗人喜愛,但是永遠難以見到它充作棟樑之材罷了!」孫綽說:「楓樹和柳樹長得有抱圍粗,又有什麼用呢?」

八十五
征西大將軍桓溫把江陵城修整得非常壯麗。當他和荊州的賓客幕僚們在江邊渡口眺望時,說:「若有對這座城品評得好的,有賞。」顧愷之其時作客江陵,正在座中,品題道:「遙望層城,丹樓如霞。」(意思是:遠遠地望著這座高城,城樓紅彤彤地,就和天邊的彩霞一樣。)桓溫聽了很高興, 立即賞給他兩個婢女。

八十六
王子敬對王孝伯說:「羊叔子自然很好,但究竟與別人無關,所以不如銅雀台上的歌伎」。

八十七
支道林見了東陽長山,說:「何等地平坦而又連綿不絕啊,(無怪乎稱它為長山。)」

八十八
顧長康從會稽回來,有人向他打聽那裡的山水之美,他說:「千巖競秀,萬壑爭流,草木蒙籠其上,若雲興霞蔚。」(意思是:千千萬萬的巖壁互相比賽秀美,千千萬萬的溪壑、泉水爭先流瀉。樹木、野草、籠罩在這上面,真像是行雲興起,流霞蒸騰。)

八十九
簡文帝駕崩時,孝武帝才十幾歲。即皇帝位後,直到黃昏暮色降臨,尚未到靈前哭奠。左右的人對他說:「照常例應當到靈前哭奠。」孝武帝說:「悲哀的時候就哭,有什照常例不照常例的?」

九十
孝武帝準備開講《孝經》,謝安兄弟和一些官員們先在家裡私自講習。車武子想提出疑難向謝請教,(又有所顧慮,)對袁羊說:「不問吧,唯恐失去領教的機會;多問,又怕兩謝過於勞神。」袁羊說:「他們必定不會嫌你多問。」車武子說:「怎麼知道是這樣呢?」袁羊說:「什麼時候曾見過明鏡為了屢照而感到疲倦,清清的流水害怕那柔風吹拂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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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十一
王子敬說:「在山陰道上行走,山色水光互相輝映,使人目不暇接,假若在秋冬之際,更加使人難以為懷。」

九十二
太傅謝安問他的子侄們:「子弟與人的生平有何干係,卻一心只想他們好?」大家沒有哼聲,謝玄答道:「譬如芝蘭玉樹,總想使它生長在(自家的)庭院和階坡間罷了。」
九十三
道壹和尚說話喜歡考究修辭和發音。有一次,他從都城回東山,經過吳中。不一會兒下雪了。氣候還不怎麼寒冷。一群僧人間他路上的情形如何,壹公說:「風霜都不必談論,先(給人)帶來了肅穆與淒涼;城邑、郊野才見到雪花飄揚,林梢、山巒已一片白茫茫。」

九十四
張天錫做涼州刺史,統治西陲地區。後來被苻堅所攻破,張被俘,苻堅用他做侍中。後來隨著至壽陽,苻堅失敗,於是張南下投奔建康,受到孝武帝器重。每次入朝議論,往往整天被留住不放。一些妒忌他的人,在座中問他:「北方什麼東西最貴重?」張天錫說:「桑椹甜而且香,鴟鴞飛時翅膀響。淳乳酪可以養性,人們沒有嫉心。」

九十五
顧長康祭拜桓溫墓,作詩說:「山崩溟海竭,魚鳥將何依!」(山崩了,海水枯竭了,魚和鳥依靠什麼呢?)有人問他:「你這樣倚重桓溫,哭他的情況可以說說嗎?」顧長康說:「鼻翼象北風吹起一樣掀動,眼淚象黃河決堤般橫流。」——或說這兩句為:「聲如震雷破山,淚如傾河注海。」

九十六
毛伯成既以才氣自負,常說:「寧可像蘭花那樣芬芳,像玉石那樣純潔,即使被摧毀、折斷,也很值得,決不願做蕭與艾那樣的野蒿、亂草,即使繁華、茂盛,又算得什麼!」

九十七
范寧做豫章太守時,在四月八日那天,迎請佛像,寫了疏文在版上送住佛寺。一群僧人表示懷疑,有的想要回答。有一個小和尚坐在末尾,說:「如來佛默不作聲,那麼就算是同意了。」大家都聽從他的說義。

九十八
太傅司馬道子在書齋夜坐,其時天空潔淨,月光明朗,沒半點雲影。太傅讚美這是一個美景良夜。謝景重在座,回答說:「鄙意不如稍微有些雲影點綴的好。」太傅因而取笑他說:「你居心不淨,竟又想把乾乾淨淨的天空弄得污穢嗎?」

九十九
中郎王坦之很敬重張天錫,問他說:「你看渡江南來這些人,對江左進行擘畫、樹立制度,有什麼特異之處?後起之秀,又比中原何如?」張無錫說:「深入研究,力求完善,自從王導、何充以來,因時制宜,所有修定,頗具荀f 、荀勖、樂廣之風。」王說:「你的知識、見解,都綽有餘裕,什麼原故被苻堅制限?」張答道:「陽消陰息,所以天步屯蹇,否剝成象,豈足多譏?」(意思是說,這是命運決定,何必相譏!張天錫在這裡所講的是《易》理。屯、蹇、否、剝皆卦名。以屯、蹇二卦言:屯,震下坎上:震,一陽動於二陰之下;坎,一陽陷於二陰之間。放屯,難也,寨亦難也。再說否封,否,閉塞也,與泰反。剝,落也,其卦坤下艮上,五陰在下而方生一陽,像辭曰:「觀象也,君子尚消息盈虛,天行也。」惜自劉孝標以來,注家均未指出。)

一○○
謝景重的女兒嫁給王孝伯的兒子,兩親家情感很好。謝做太傅長史,受到彈劾,王孝伯立即用他做長史,並兼晉陵太守。太傅司馬道子與王孝伯之間發生嫌隙,道子不想讓王孝伯得到謝景重,又把他調任咨議。表面上是維持和謝的關係,實際上是乘機造成謝與王之間的隔閡。後來王孝伯失敗,太傅服五石散後繞著東府城步行,他所屬的官吏都在南門等候拜見。其時,他對謝說:「王寧(王孝伯小名寧)起兵,據說是你代他策劃的。」謝聽了,毫無懼容,收起手版,從容地答道:「樂彥輔曾經有句名言:哪有用五個男孩換一個女兒的!」(見本篇第三十五條)太傅覺得他對答得很好,因此舉起杯來和他乾杯,說:「本來自很好!本來自很好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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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○一
桓玄從義興回到建康。拜見太傅司馬道子。太傅已經喝醉了。座上有許多客人,太傅問客人:「聽說桓溫晚年想造反,是嗎?」桓玄聽了,伏在地上,不敢起來。謝景重當時做太傅長史,舉起手版答道:「已故宣武公,廢黜昏君,扶立聖主,功勳超過伊尹、霍光。外間一些流言,還望太傅作出裁決。」太傅說: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隨即舉起杯來,說:「桓義興,請!」桓玄於是起身謝罪。

一○二
桓溫移鎮南州,修整街道又平又直。有人對王珣說:」王丞相當初營建建康城,並沒有前人遺制供參考,規劃街道曲折迂迴,比起這裡的街道來有所不及。」王珣說:「這就是丞相巧妙之處。江東地方狹窄,比不得中原,假如修建通道,平直如畫,使人一望無遺。因此,有意彎彎曲曲,好像不能探測。」

一○三
桓玄斧訪荊州刺史殷仲堪,正值殷在待妾房中午睡,手下人不肯通報。 桓玄後來向殷談到這件事,殷說:「當時並未睡,即使是睡了,難道不可以賢賢易色嗎?」(按:「賢賢易色」語出《論語》,意思是用好色之心好賢。)

一○四
桓玄問羊孚:「為什麼大家都看重吳聲?」羊孚說:「想必是因為它嬌美而又輕快。」

一○五
謝混問羊孚:」為什麼器皿中首先提到瑚璉?」羊孚說:「本來瑚璉是接神用的器皿呀。」(按,《論語》:「子貢問曰:賜也何如?子日:汝器也。曰:何器也?曰:瑚璉也。」瑚璉為宗廟祭器。夏日瑚,商曰璉。器既貴重,又華美,所以往往用以喻人才。)

一○六
桓玄篡位後,所坐御床,稍為陷入地下,滿朝官員無不大驚失色。侍中殷仲文上前說:「當是由於聖德深重,地不能載,(所以下陷。)」一時人們都稱這話說得好。

一○七
桓玄篡位後,將要改置侍從人員的住處,問身邊的人:「虎賁中郎省(按:衛戍人員住的官署)應該設在何處?」有人回答說:「沒有省。」這樣回答問題,顯然是極端違反了皇上的意旨。於是問道:「怎麼知道沒有省?」這人說:「潘岳《秋聲賦·敘》說:『余兼虎賁中郎將,寓直於散騎之省。』」桓玄聽罷,非常嘉賞。

一○八
謝靈運喜歡戴曲柄斗笠,隱士孔淳之取笑他說:「你雖然羨慕高士,但為什麼不能忘記曲蓋的形狀?」謝靈運回答說:「你莫非像怕見自己影子的人一樣,始終未能忘卻形跡吧?」(按:斗笠是田夫野老用的,一般無柄。華蓋是做宮的人用的,有曲柄。孔取笑謝。謝引《莊子》中稱有人怕影子討厭形跡而逃去的故事作答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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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後由 恭野 於 2013-11-12 06:55 編輯

政事第三

顧名思義,政事是屬於政治方面的事情。通過本篇,我們可以從側面瞭解當時的歷史特點及士大夫作風之一斑。


陳仲弓做太丘縣長官。其時屬吏中有假說母親害病告假回鄉的,事情發覺後被逮捕。陳仲弓命令將這人處斬。主簿請求交付法庭審訊,看還有什麼罪行。仲弓說:「欺騙長官,是不忠;稱母病,是不孝。他的罪沒有比這個最大的了。追查審訊其它罪行,還有比這更大的嗎?」


陳仲弓做太丘長時,據報有強盜搶劫財物、並殺死人的刑事案,立即前往收捕。尚未到達出事地點,路上聽說有生下小孩不讓活下去的事發生(按:即溺死女嬰之類),就把車輛斢轉方向,趕去處理這件事。主簿說:「搶劫案大,應當先去捉拿兇犯。」仲弓說:「強盜殺人劫搶,難道比殘殺親骨肉更嚴重嗎?」


陳元方十一歲時,拜會一位姓袁的長輩,袁公問:「令尊在太丘,遠近的人都稱讚他,到底他做了一些什麼?」元方說:「家父在太丘,對強悍的用德行進行安撫,對孱弱的用仁慈進行體恤,讓人按自己認為可行的去做,久而久之,大家與日俱深地對他老人家表示恭敬。」袁公說:「我過去曾做過鄴縣縣令,正是這樣做的。不知是令尊學習我,還是我學習令尊?」元方說:「周公、孔子不同時代,他們的作為不論是什麼都一致。周公不傚法孔子,孔子也不傚法周公。」


賀邵做吳郡太守,初上任,不出大門。吳中一些豪門強族不把他放在眼裡,居然在郡署大門前寫著:「會稽雞,不能啼。」(按:賀是會稽人)賀邵聽說後,故意走到門前,回頭一看,便叫隨從拿筆來,接著上面兩句之後寫道:「不可啼,(一啼就會)殺吳兒。」於是出巡郡內所有的官邸、倉儲,察看並審核顧姓、陸姓這些大族如何使官兵為他們服役,以及窩藏逃亡者的種種不法行為,全部記錄下來,向上級報告,犯罪的人很多。陸抗當時任江陵都督,只好從江陵到建康,請求孫皓寬恕,然後才了結。


山濤因為在朝廷受到尊敬,名望極高,所以年過七十,還照管選務。當時象和姓、裴姓、王姓這些豪門巨族子弟,都擁戴讚美他。有人在內閣走廊 大柱上寫道:「閣東有大牛,和嶠鞅(用繩套住它的頸),裴楷鞦(拉住牛車的繩),王濟剔嬲(干擾)不得休。」(意思是說山濤受人牽制,身不由己。)


賈充最初制定法律、條例,與羊祜同去請教太傅鄭沖,鄭沖說:「皋陶嚴密而昭著的立法宗旨,不是我這種愚魯的人所能探究的。」羊祜說:「皇上的意思是想稍加弘揚和潤色。」於是鄭沖簡單地提了一些意見。


司徒山濤主持選政,前前後後,幾乎把所有職官都選遍了,凡有才能的人,無不被錄用。經過他品題的,後來證明都與他的話相符合。唯有陸亮,是皇帝直接選用,與山濤的意見不合,山濤力爭無效。不久,陸亮也因受賄召致失敗。


嵇康被誅殺後,山濤推薦他的兒子嵇紹做秘書丞。嵇紹請示山濤究竟出來做官還是隱居山林,山濤說:「我為你思考了很久,天地四時,尚有盈虛,而何況是人呢?」(意思是說:寒來暑往,四時有變化,可以出則出,可以處則處,不能固執不變。)


王安期做東海內史,有小吏偷取池中的魚,管事的人請求按法紀追究這件事,王安期說:「周文王豢養飛禽走獸的禁苑,與老百姓共有。池中的魚又有什麼可惜的?」


王安期在東海郡任內,一天屬吏抓來一個違反宵禁的人,王問他:「從哪裡來?」他說:「是在老師那裡上課,回家遲了,所以觸犯夜禁。」王說:「鞭打象寧越一樣勤學的人,建立威信,恐怕不是使政治達到治理的根本辦法。」於是命屬吏送這人回家。(按:寧越,古代勤學之上,見《呂氏春秋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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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後由 恭野 於 2013-11-12 07:01 編輯

十一
(蘇峻之亂,)晉成帝在石頭城,任讓當著皇帝頁,要把侍中鍾雅、右衛將軍劉超殺害。成帝流淚說:「還我侍中!」任讓不聽,終於處死了鍾、劉二人。事乎之後,陶侃由於與任讓是故舊,想寬恕他。同時,叛逆中許柳的兒子思妣,在朝的人也想保全。倘若保全了思妣,就不得不替陶侃保全任讓。於是,設法把兩人一齊寬免。事情上奏朝廷,成帝說:「任讓是殺我侍 中的兇手,決不能寬恕!」大家因為皇帝年輕,不可違抗,就把任讓、柳思妣同時繩法處死。

十二
王導新任命為揚州刺史,賀客數百人,無不親自接待。因此,人人都很愉快。唯有臨海一位姓任的客人和幾個外國人,不是那麼高高興興的。王公因便走到姓任的客人身旁,對他說:「你出山之後,臨海就沒有什麼賢能的人了。」任聽了十分快樂。王又到幾位外國人面前,用手指彈了一彈,說:」蘭闍!蘭闍!」(按:這是王模仿外國人說話,意思是稱讚他們在熱鬧的場合能安安靜靜,很有修養。)這兒位外國人聽了同時笑起來。於是滿座客人皆大歡喜。

十三
陸太尉到王丞相那裡商量公事,過後卻不照所商定的去辦。王公怪他為什麼這樣,以後就這件事問陸,陸說:「您名高望重,我地位懸殊,論事時不知道說什麼好。事後發覺那樣做不妥(所以就改變主意)罷了。」

十四
王導在夏天到石頭城看望庾亮,庚公正在看公文,處理政務。王導說:「天氣炎熱,可以稍為簡省一些。」庾公說:」您移交下來的事情,天下並不認為處理得很恰當。」

十五
王丞相晚年不大看公文,只畫個諾而已。自己歎息說:「別人說我糊塗,今後的人會想念這種糊塗。」

十六
陶侃辦事核實而又嚴格,日常工作勤奮過人。做荊州刺史時,下令造船官把鋸木屑搜集登記,不拘多少,不要散失。大家都不明瞭他的用意,後來元旦集會,正遇上久雪新晴,雪溶化為水,廳堂前面階坡一片泥濘。於是用鋸木屑鋪在上面,行人來往,毫不受阻礙。又,凡公家用竹,把鋸下的竹兜根也進行登記、保管,堆積如山。後來恆溫征伐四川,修整船隻時,用來做竹釘。此外,還聽說陶公曾經就地徵用竹篙,有一個屬吏把竹連根拔出,用根部當作鑲嵌的鐵箍使。他知道後就把這個屬吏連升兩級。

十七
何充做會稽內史,虞存的老弟虞謇做主簿,見何充每天接見客人,過於疲勞,提議減少接見一般的客人,由門房負責人斟酌決定哪些客人可以通報, 哪些客人不見。他把這件事草擬告白,送給虞存看。虞存是何充府中高級幕僚,正與虞謇在一起吃飯,他說:「這個建議很好,等我吃完飯再作批示。」飯吃完,提筆在告白後面寫道:「若有郭林宗那樣善於識別人物的人來做門房,就可照辦。可是你從哪裡去物色這樣的人呢?」虞謇只好作罷。

十八
王濛、劉惔與支道林同往看望驃騎將軍兼揚州刺史何充,何充正在批閱公文,無暇顧及客人。王濛對何充說:「我們今天特意與林公來看望你,原是希望你擺脫日常工作,和我們一起清談。為什麼只顧低下頭來看這些東西呢?」何充說:「我不看這些,你們怎能自由自在地生活著呢?」同來的人認為他這話說得很好。

十九
桓公在荊州,想用仁德感化境內,以為動用威勢、刑罰對付吏民是可恥的。小職員犯了錯誤,依法應受棒打,棒子只從外面紅色的衣衫上輕輕拂過。桓式年紀輕,適從外面進來,說:「剛從閣樓下經過,見有小吏受棒打,棒於上端捎動了雲腳,下端觸及地面。」他有意諷刺棒打成為一種形式。桓溫說:「(就這樣)我還嫌過重了呢。」

二十
簡文帝以前做宰相時,處理公事,動輒經年,才得通過。桓溫擔心太慢,常常加以勸勉,太宗皇帝說:「一日萬機,哪得快速?」

二十一
山遐免去東陽今後,王濛向簡文帝要求到東陽繼任,說:「在猛政之後,故可用溫和平靜達到治理。」

二十二
殷浩做揚州刺史,新上任,劉惔出門唯恐回來時已經臨近夜間,使命令隨從的人攜帶被包。別人問他為什麼?他說:「刺史嚴厲,不敢夜行(觸犯宵禁)。」

二十三
謝安執政時,時常有士兵或其他雜人逃藏在南塘下一些小船中。有人請求進行搜索,謝安不允許這樣做,說:「如果對這些人不能容納,還叫什麼都城?」

二十四
王佛大做吏部郎,曾有一次擬定選人名單,準備上奏。遇王僧彌前來,便聊且給他看看。僧彌看後,就按照自己的意見加以改動,將近半數的人都披換了。王佛大見後,認為很好,便改寫了章奏上報。

二十五
王東亭與張冠軍相友好,王做了吳郡太守,有人問王獻之:「東亭做太守,政績怎麼樣?」答說:「不知道政績如何,只是與張祖希往來更加密切而已。」

二十六
殷仲堪準備到荊州上任,王東亭問道:「德化以成全為美,仁道以不害物為貴,如今你就任大州,處在掌握生殺之權的地位,與你原來的操守,不是相違背嗎?」殷仲堪回答說:「皋陶建立刑律,不算不賢,孔子出任司寇,不算不仁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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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學第四

本篇包括學術和文學兩個方面,重點描述了當時清談的情況,成為本書的主要內容之一。


鄭玄在馬融門下,住了三年,尚未見到老師,只是由馬融的高足弟子傳授一些知識而已。有一次馬融曾計算渾夭儀所測天象,不相符合,門下弟子都不能解決。有人說,鄭玄懂得如何計算。馬融於是召他令他計算,鄭玄把式盤一轉就解決了問題,大家無不驚奇。等到學業完成,鄭玄告辭還鄉,馬融歎息說:「禮樂都到東方去了!」同時又唯恐鄭玄的名氣高過自己,心懷妒忌。鄭玄也懷疑有人迫害他,就坐在橋下,用木屐踏在水上。馬融用《周易》轉式之法進行占卜,探尋他的行蹤。見到卦象後,對身邊的人說:「鄭玄在上下水上,而又靠著木板,這樣必然已經死了。」於是不再追尋。鄭玄竟因而免於難。


鄭玄想注《春秋傳》,還沒有完成時,有一次在旅舍中與服虔不期而遇,彼此素不相識。服虔在旅舍外坐在車上和別人說話,談到自己正在注這部書,大意如何。鄭玄聽到許久,覺得服虔的見解和自己不謀而同。於是走到車邊,對服虔說:「我久想注這書,目前尚未完成。適才聽你所說,多與我相同。這樣,我可把已注部分送給你,我就不再注下去了。」因此而成服氏《春秋傳注》。


鄭玄家裡的婢女,個個都讀書。有一次,他曾使喚一名婢女去做事,未能很好完成任務,想鞭打她,她還為自己辯護。鄭玄大發脾氣,叫人把這個婢女拖到泥水中罰站。一會兒,另一個婢女經過那裡,問道:「胡為乎泥中?」(為什麼站在泥中?)她回答說:「薄言往愬,逢彼之怒。」(我說錯了話,惹他生氣。)(按:兩人對答之辭,皆出自《詩經》。)


服虔既長於研究《春秋》,將準備作注,想參考別家學說的不同意見。崔烈召集門徒講《春秋》,他於是隱名埋姓,替崔烈的門徒煮飯。每值崔烈開講,就站在牆壁外偷聽。聽了多次,知道崔所講的,並不勝過自己,就在崔烈的學生面前稍為議論一下崔的得失。崔烈聞知其事,不知道這是什麼人,但向來聽說過服虔,懷疑是他。第二天天未亮,服虔還在睡夢中,崔烈就前往大聲呼喚:「子慎!子慎!」服虔被叫醒,匆忙間不知不覺答應了。兩人從此成了朋友。


鍾會編撰《四本論》完畢,很想讓嵇康看一看,把它揣在懷中,決定送去,但又怕遭到拒絕。於是走到嵇康住處,從窗戶外遠遠地拋進去,轉身就跑。(按,最末一句原文「便回急走」,一作「便面急走』。)


何晏做吏部尚書,名望很高,前來請教的客人,座無虛席。王弼還不到二十歲,前往求見。何晏聽人說過王弼這個名字,因此就把適才客人談論時最精采部分轉告他,並且說:「我認為這個道理講得很對,還可以提出質難嗎?」王弼於是提出質疑,座上的人均無從解答。這時,王弼又自問自答,反覆辯論多次,都是滿座賓客所趕不上的。


何平叔注《老子》,剛剛完成。拜訪王弼時,發現王所注精到非凡,十分佩服,說:「像這樣的人,才可以和他討論宇宙與人生之間的大道理啊!」於是把自己的《老子注》改寫為《道論》與《德論》。


王弼不滿二十歲時走訪裴徽,徽問他:「『無』,確屬萬物所資用,但聖人不肯談這個問題,而老子卻反覆論列,這是為什麼呀?」王弼說:「聖人是體認『無』的,可是不可能加以解詁,所以常談到『有』。老子、莊子也免不了說『有』,不過往往是就聖人未談及的常作些補充。」


傅嘏喜歡談玄虛名理,荀粲擅長說玄遠所指歸。兩人共談時,時常發生爭論,互不相喻,裴徽往往從中解釋雙方的命意所在,使彼此溝通,雙方都感到暢快。


何晏注《老子》尚未完成時,會見王弼,王弼闡述自己注《老子》一書的要旨,比何高出一籌。因此何不再出聲,只是唯唯諾諾,也不再替《老子》作注,卻撰寫了《道德論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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